这活干久了,眼就毒了,心也凉了半截。我是一个在混乱小镇上摇了快十年铁皮罐头的公交车售票员。你问这镇子有多乱?这么说吧,红绿灯有时候都得看行人的心情亮,猫都学会了组团过马路,狗都懒得叫了,怕被当成什么新鲜事上了本地头条。
而我开的这趟5路公交车,就是这混乱小镇流动的缩影。它像一个生了锈的铁皮沙丁鱼罐头,每天准时准点地把一罐子疲惫、焦虑、麻木和偶尔迸发点希望的“沙丁鱼”们,从镇子的一头晃到另一头。
一开始,我也想当个好人。你好我好大家好,上车请刷卡,没零钱您就下次给。但没用,在这,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。有人把宠物猪当孩子抱上来,声称它有抑郁症需要关爱;有人用一沓子皱巴巴的优惠券问我能不能换张月票;还有大妈,能把一棵比我还高的大葱理直气壮地扛进车厢。
终于有一天,我悟了。既然这世界本身就是个巨大的玩笑,你还跟它较什么真?于是,我有了自己的一套标准。对外,我还是那个喊着“抓好扶稳”的售票员;但对内,混乱小镇公交车售票员用尺寸这事,就成了我心照不宣的秘密游戏。
我这把“尺寸”啊,不量身高,不称体重,更不管你兜里揣着几块钱。
我量的是啥?嘿,玄乎着呢。
比方说,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,一上车就接到老板电话,点头哈腰跟孙子似的,挂了电话长叹一口气。在我这,他叹气的“分贝”和“时长”,就是他的票价。气越长,说明被压榨得越狠,得,票钱我心里就给他免了。为啥?都是“打工人”,渡人就是渡己。
再比方说,一对腻腻歪歪的小情侣,从上车亲到下车,嘴里说着我听不懂但感觉很贵的“宝宝”,眼神却飘忽不定,各自在手机上跟别人聊得火热。他们票价就得翻倍。我这把尺子,叫“真心度测量仪”。你拿我这车当钟点房使,我还不能收你个豪华包间费?
最绝的是一位老太太。她从不说话,每次都坐在最后一排。她不上不下,就跟着车从起点坐到终点,再从终点坐回起点。她不看风景,就看着窗外发呆。一开始我以为她脑子有点问题,后来才发现,她每次路过中心公园站,眼神里都会闪一下光。我跟老师傅打听,才知道她老伴以前天天在那等她下班。现在,老伴走了,公交车成了她唯一的念想。
从那天起,她的票,终身免费。我这把尺,也能量“思念的重量”。
你说我这套尺寸荒不荒唐?简直荒唐透顶。可跟这个混乱的小镇比起来,我这点荒唐,简直就是拨乱反正,是人间正道。我们每天被各种KPI、数据、指标衡量着,被“月薪多少”“房子多大”“车子啥牌”这些冰冷的尺寸框定着。我们活得像一张张报表,精准,却毫无生气。
凭什么?
我就不。在我这一亩三分地的铁皮罐头里,我就是王。我的尺寸,我说了算。它可能毫无逻辑,漏洞百出,甚至有点神经质,但它至少是热的,是活的,带着点人情味。
车,依旧在摇摇晃晃地前进。窗外的世界,依旧光怪陆离,混乱不堪。我捏着那把看不见的尺子,打量着每一位新上车的“沙丁鱼”,心里默默计算着他们今天的“票价”。
有时候我也在想,是不是也有那么一个人,在某个我看不见的地方,也正拿着一把奇奇怪怪的尺子,偷偷地丈量着我呢?
想到这,我竟忍不住笑了出来。这混乱的鬼地方,好像也没那么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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